性寒

快下雪吧

失败者 (三)

(一)    (二)


 

“妈,老师说这……”

 

沢田纲吉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厨房的门,却被眼前丰富的食材呛了一下,“怎么准备了这么多菜?”

 

“啊呀,纲君你回来了啊。”奈奈妈妈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就又马上低头去切手上的土豆。她背后的桌子已经堆满了各种菜。

 

“今天……”沢田纲吉努力去想今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啊,妈妈还没有告诉你吗?你爸爸今天回来了。”

 

“什么?!”沢田纲吉被这个消息彻底砸晕了。沢田家光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常年在外,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一般也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才会回来。所以沢田纲吉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现在突然回来。

 

“妈,这周五开家长会。”沢田纲吉还是想办法完成了一开始的话题。

 

“那这次妈妈可以和爸爸一起去了哦。”虽然沢田纲吉很想直说我并不想要那个男人去,但是看到妈妈少女怀春般开心羞涩的神情,还是又咽了下去。

 

“恩。”沢田纲吉扯了扯背包的带子,书本很沉,那勒得他肩膀有点痛,“那我先回房间了。”

 

在楼梯口沢田纲吉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家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沢田纲吉压下莫名的紧张,感觉像是去见一个并不熟的亲戚般尴尬而不知所措。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显得比普通朋友还陌生。沢田纲吉从不怀疑他的父亲是爱他的,可是那个男人缺席了他人生的大部分,再想融进来,已经不那么容易了。那个大口子已经被各种密密麻麻的补丁堵住了。那过程太疼了,他不想再撕开那个口子了。

 

他的手停在门上,迟疑着想要推开门时,门就开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沢田纲吉就被用力地按进了一个怀抱。不同于普通的拥抱,他感觉到的根本不是那些温暖美好的东西。

 

窒息,疼痛,酒臭,强硬。这都不会是好的东西,理所当然,这个拥抱也不会是好的。

 

沢田纲吉感觉眼泪甚至开始抗议,但是这个过分亲密了的接触似乎强行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让他感觉好像回到小时候同样笨拙疼痛的拥抱。

 

而这个拥抱实际上就持续了几秒,沢田纲吉很快就被松开了,空气快速填充他们之前的距离。沢田纲吉看着放开自己就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醉汉,又气又急,好歹回自己房间啊。

 

他抹了抹眼睛,倒是放松了下来,起码不用直面这个男人了。如果非要他们面对面聊天,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逃走。沢田纲吉想要把沢田家光弄回他自己的房间,可是怎么也拽不动他。沢田纲吉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喘着气蹲在沢田家光的旁边,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那么重,明明不过是一个结实点的低情商笨蛋而已。

 

眼前的这张脸是陌生而熟悉的,熟悉的是轮廓和样子,陌生的是衰老和疲倦。沢田纲吉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这个是他父亲的男人了。那些不曾见过的白发、皱纹、伤痕,第一时间跳出来争先恐后地问好,好像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于是尽可能礼貌友好地讨好他这个客人。

 

不想再看下去,沢田纲吉从柜子里扯出一床薄被,丢在沢田家光的身上,又赌气一般将被子铺平,盖住他的胸口和那张讨厌的脸。

 

沢田纲吉好像听见沢田家光笑了一声,但他转过头去看时,沢田家光已经翻了个身,卷着被子背对他大声地打起呼噜来。

 

安顿好醉汉,沢田纲吉终于有机会地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其实认真看的话,会发现除了地上乱丢的啤酒瓶和一些应该是礼物的小东西,房间其他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沢田纲吉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手机设置的屏幕是首都大学的风景照。C+级大学,也许对那些成绩好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对他已经是难以企及。这是对谁都没有说过的梦想,就算被问起志愿也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说出来大概会被当成笑话讲好几天的吧,就像是上届那些没有考上理想大写的学姐学长。本来就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了,还要被点名单独拎出来作为失败案例狠狠嘲笑一番,再加上一句如果当初他再努力点的总结,把这作为一种激励未免太难堪了。

 

因为备考的原因,手机里娱乐的软件他都已经都删了。而屏幕首页上最显眼的是Line,平时他一放学就会找Reborn聊上几句。但是Reborn之前和他说过,这几天有事情不会在线。其他主要是些搜题软件,但这次考完后老师们为了让他们理解试卷的题没有布置作业。 

 

沢田纲吉平时主要就是搜题和聊天,现在这两样都不需要了,所以沢田纲吉拿着手机反而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他无聊地点开软件,再退回主界面,再点开再退出。虽然知道时间很宝贵,但是在这种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因为在一份对未来结果的大概预算摆在自己眼前的话,再去努力真的显得毫无意义。

 

沢田纲吉转过身去看躺在地上的沢田家光,那个男人还是睡得天昏地暗。想了想还是快速拍了一张照片,虽然只是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打开相册,果然照片糊得乱七八糟但还是没有删,毕竟关于他的照片太少了。他开始删手机里因为查题目留下的照片,那不知不觉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滑下来都是一片一片的白纸黑字,就像是为它们绞尽脑汁的那些重复而乏味的日子。

 

手机里还有几张游戏截图,想来是之前打游戏时截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游戏里常见的场景了,但却怎么也舍不得删掉。有第一次开麦时被所有人起哄是妹子的,也有开车时把队友撞得半死的,这件事情被Reborn他们嘲笑了好久,并发誓再也不上他的车,当然最后也总还是起哄要他开车,一车人一起撞树撞墙翻车,反正队友都是吃鸡吃吐的大神,当然有时候也会护着他一起吃鸡。

 

大多数的时候他和Reborn两人组队,也有四人组队的时候,“不死之身”、“巴雷特M82A1”,加上Reborn的“世界第一杀手”,沢田纲吉反倒觉得自己“马里奥”的ID有点不合群了,就像是穿越到黑帮片的儿童片主人公。

 

另外三个人似乎在现实里就是朋友,因为他们的声音经常穿麦。有时候他们也会用意大利语聊些什么别的东西,沢田纲吉听不大懂,不过他们也不会把他丢在一边,起码Reborn会时不时打他几枪问候问候。

 

“纲君,亲爱的,吃饭了。”奈奈妈妈推开房门,看到沢田纲吉在玩手机也没有什么反应,“在楼下喊你们没有听到。”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沢田家光,她放轻了声音。“真是的,亲爱的,怎么又在地上睡着了。”细心地把被子拉好,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爱,“纲君,我们先去吃吧。”

 

沢田纲吉本来以为家里多了一个人会很不一样,但几天下来,他发现除了在晚饭时会遇到沢田家光,他并不怎么看见他爸,就连星期五担心的家长会也在担忧中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高三时间单调线性,学校,家两点一线,所有的时间都随身带着资料,上厕所,吃饭,哪怕是在走路,大家都努力把这些字塞进脑子里,就算不懂也先背下来。

 

沢田纲吉也晕头转向地背着,那几张主要的知识点总结已经磨损,沿着折痕裂开,为自己的受欢迎窃喜着。但就算明明很忙很累了,每天都拼了命地努力,却始终觉得很空白无力,大概是因为看不到那个让自己拼了命努力的人吧。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好像突然就有无穷的动力也好像突然就失去所有精力。沢田纲吉不敢想太多,他只知道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才可能离他的梦想,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沢田纲吉做了一个梦,很奇怪,他在梦里就知道这是一个梦。但也不是那么奇怪,因为这个梦本身足够就很奇怪了,哪怕是作为一个梦来说。

 

他的梦在一个千军万马的战场睁开眼。导弹在他身边炸裂,子弹在他的皮肤上跳舞,火焰和痛楚在他的血液里灼烧,他裹着笨拙的盔甲,跟着一堆看不清脸的人往前冲。不断的有人在身边倒下,也不断地有人加入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血液也是暗红色,连感觉和情感都变得迟钝而麻木。

 

突然有人死死扣住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硬生生从这片灰色里撕裂出耀眼的光。明明也是不清楚的脸,但身体和心都在大声得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Reborn!”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但还好Reborn还紧抓他的手,拉着他向前跑去,哪怕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沢田纲吉还是义无反顾。

 

景色在奔跑中上色,破败的建筑在重建,鲜血涌回身体,泪水回升,伤口愈合,火焰熄灭,鲜花盛开,碎片拼凑回原来完美的样子。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沢田纲吉看着Reborn,调整呼吸,等他开口。

 

“开麦。”

 

沢田纲吉从梦中惊醒,他盯着灰色的天花板发呆,大概是凌晨了,房间已经微微透了光,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梦境的延续。

 

什么呀,他揉了揉头发,莫名其妙的梦,但又还是傻笑出声。

 

其实在现实中,他也因为经常忘记开麦被Reborn吐槽过很多次。游戏的设置是一局后就又跳回关麦的状态,但是沢田纲吉也没有在意这么多,往往一个人自顾自讲了很多没有人回应才发现自己没有开麦。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个梦,那些琐碎小事,沢田纲吉将自己埋入被子里,盯着空调上绿色的数字直到眼睛苦涩。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真的很想Rebor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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